去年11月20日，國務院將衛生計生委報送的《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條例(送審稿)》(以下簡稱《送審稿》)及起草說明等全文公布，向社會各界征求意見，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將社會撫養費存廢之爭推向風口浪尖，引發了社會各界的討論。
11月28日，黃細花等六位人大代表聯名向全國人大提出建議，提出取消征收社會撫養費，以使當前已經處于超低水平的總和生育率能有所提升，緩解非常嚴峻的老齡化形勢。
12月8日，一萬多名社會各界人士聯名向全國人大和國務院法制辦建議，取消社會撫養費。一同寄去的，還有一本厚達834頁的聯署者留言簿。
什么是社會撫養費?
社會撫養費，這個稱呼幾經演變，與我國的計劃生育制度相生相伴。
20世紀80年代初期叫“超生罰款”;
1994年改名為“計劃外生育費”;
1996 年出臺的《行政處罰法》進一步明確對于超計劃生育的不得給予罰款，但可以征收“計劃外生育費”; 2000年3月，中央8號文件明確規定實行社會撫養費征收制度;同年，財政部、國家計生委聯合下發文件，要求各地將“計劃外生育費”改為“社會撫養費”; 2001年《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將“社會撫養費”明確規定下來;
2002年8月2日，國務院公布了《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
《辦法》將社會撫養費明確定義為：為調節自然資源的利用和保護環境，適當補償政府的社會事業公共投入的經費，而對不符合法定條件生育子女的公民征收的費用。簡單來說，就是認為“超生子女”將占用更多的社會資源，因此“超生家庭”需要對社會做出額外的補償，且這種補償是“強制性”的。
“實際上， ‘超生罰款’是10年前的提法了，并不符合現在法治要求，它與社會撫養費有著‘質’的不同。”北京英格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力爭認為，罰款是一種嚴重違反法律法規而采取的一種行政制裁措施，主要突出的是懲罰;而社會撫養費征收是基于加重社會公共負擔的一種補償，“顯得更人性化，更合理。”
社會撫養費收了多少又怎么花的?
由于征收標準不統一、征收程序規定混亂、收支缺乏監督和公開等問題，征收撫養費在實踐中飽受詬病。
比如，有的地方規定，家長需出具“超生罰款”繳清證明才可以給子女報戶口、報名上學;有些地方規定，超生家庭的成員沒繳清社會撫養費不能享受醫保;此外，還有地方將社會撫養費與購房、結婚、遷移戶口等捆綁在一起。
“征收標準不統一的現象普遍存在，根據現行的《征收管理辦法》，具體征收標準由各省規定，這樣征收單位自由裁量權普遍偏大。”北京英格律師事務所李力爭律師告訴記者：“有些基層政府隨意出臺違反國家規定的收費政策，比如說減免收費、打折等。”
以北京市為例，《北京市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第五條規定：“對違反規定生育第二個子女的夫妻或者非婚生育子女的公民，按照市統計部門公布的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居民年人均純收入的3至10倍征收。”
2010年，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原副教授楊支柱因生二胎被解聘并被征24萬巨額社會撫養費，就是按9倍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來征收的。
此外，社會撫養費收支上的不公開透明也引起了人們的質疑。2013年，全國24個省公開了2012年度社會撫養費征收額，總計近200億元，其中“冠軍”江西省高達33.8億元。這200億元是怎么征收上來的，又是怎么花出去的?
2013年7月，浙江律師吳有水致信31個省份的計生、財政部門，申請公開社會撫養費收支、預算等相關信息。最終，吳有水只收到了17個省份的答復，2012年度社會撫養費征收總額共計165億元，“至于支出情況，竟沒有一個省份愿意公開。”
進步
山東省落戶不再與撫養費掛鉤
征收社會撫養費被人詬病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各地將“新生兒落戶”與社會撫養費捆綁，使得繳費成為落戶的先決條件。這一過程，產生了一類特殊的人群——“黑戶”，就是沒有戶口、身份證的人。
根據2011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的統計數據，“黑戶”在全國有1300萬。當時，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稱這意味著每100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人沒有戶口。這其中，就有北京18歲的“超生”姑娘李雪。這18年里，她無法上學，不能出遠門，看病也一直用著姐姐的病歷，如今她面臨的困境是如何在沒有身份的情況下找到一份工作。
限制超生嬰兒落戶，是否符合法律及政策的規定?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執行主任張雪梅律師的答案是否定的。“新生兒享有出生登記的權利，這不僅是《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的規定，也是《中國兒童發展綱要》的規定。”張律師認為，新生兒出生后戶口登記是無條件的，不能以繳納社會撫養費為前提。
“中國是戶籍制管理的國家，對兒童來說，戶口起到的作用有兩點：一是落實父母責任，二是落實國家對一個兒童所承擔的教育、醫療等福利保障。”張律師介紹，“黑戶”新生兒因為沒有戶口，出生后便不能接受疫苗接種，未來不能上學，不能坐飛機、高鐵出行，成年后不能工作，甚至不能登記結婚，如果他們再生育孩子，便有了“黑二代”。“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可見戶口涉及到一個人一輩子的發展問題。”張律師說。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張藝謀，可以交得起748萬余元的巨額社會撫養費。對一些超生父母來說，高額的社會撫養費往往讓他們力不從心。“在欠發達地區，這筆錢往往會把一個家庭拖垮，這也是很多兒童落不了戶口的原因。”張律師稱。去年2月份，山東省公安部門出臺了關于進一步規范出生登記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其中明確規定了新生兒一律憑《出生醫學證明》辦理出生登記，不允許設定其他前置條件。這意味著，先繳納社會撫養費才能辦理超生兒落戶的“土政策”在山東成為歷史。
山東的舉動無疑是一種進步，長期致力于未成年人法律援助與研究工作的張雪梅律師認為：“做出這樣的規定，既能通過征收社會撫養費對父母進行處罰，同時又能夠不讓孩子去‘背黑鍋’，這樣才能保障孩子生存和發展的權利。”
爭論
廢除社會撫養費
是否正是時候?
此次，國務院法制辦將國家衛計委報送的《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條例(送審稿)》及起草說明等全文公布，并向社會各界征求意見后，引發了全社會對社會撫養費存廢的爭論。
《送審稿》的亮點之一是縮小征收對象的范圍，同時統一了征收標準，限制自由裁量權，并規定已生育一個子女，不符合政策規定再生育一個子女的，對雙方當事人分別征收計征標準3倍以下的社會撫養費。
“我仔細閱讀了這個《條例》，認為它比舊的《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在某些方面有所進步，例如社會撫養費的征收金額降低了。”專欄作家何亞福告訴記者：“但無論是交多交少，我都反對征收這個費用。”
另一位呼吁取消社會撫養費的是律師吳有水。12月20日，在《送審稿》征求意見截止日，他與來自北京、浙江、河南等地的13位律師聯名致信國務院，建議盡快廢止《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辦法》。
吳有水律師向記者表示：“新條例是建立在‘單獨一胎’的基礎上，很有可能成為一個‘短命條例’。”吳律師認為“單獨一胎”的政策很快就會發生改變。中國現在正面臨新生人口不足、勞動力短缺、養老問題突出等一系列困境，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繼續用社會撫養費來控制人口。
實際上，早在2012年7月，《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的起草人之一、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湛中樂就意識到社會撫養費的諸多問題，聯名15名學者上書全國人大，要求盡快啟動《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的全面修改工作，其中建議之一就是取消社會撫養費。
也有人主張社會撫養費短時間內不應取消。“根據我國的國情，未來一段時間內，至少在5年或8年內廢除社會撫養費征收制度的可能性并不大。”李力爭律師認為不能取消社會撫養費，至少目前還不是取消的好時機。
實際上，社會撫養費征收制度是為了配合《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是作為它的一個配套措施出現的。李律師說。如果社會撫養費取消了，政策外生育用什么方式控制最有效呢?李力爭律師認為征收社會撫養費讓很多人不敢去撞法律的紅線，“況且目前還沒有更有效的控制人口的方式。”
“任何法律都有局限性，不可能在法律法規落實過程中都能夠保證每一個人的利益，讓每一個人都滿意。”李力爭律師認為：“從長遠看，社會撫養費征收也是一個階段性的措施，將來是有可能取消的，這首先取決于計劃生育政策的不斷調整完善，同時人們的生育觀念也不斷在變化。”
